宥而源

is this the real life or it s just a fantasy
我不是胡吣 我是按一定规律吣

【彬霞】强词夺爱

cowriter@一川烟草 

  

   蒋千霞尽职尽责扮演离异的妻子,她没有再去看过高彬,卧室空下来,她借口窗户漏风,去挤二妹的床。


她希望高彬一身轻松,清白干净,她希望和高彬白头到老,两个人天各一方。


只是他们之间的纠缠远没有那样轻轻松松用一张纸就解得开,一个月都没过去,蒋千霞又一次坐在医院走廊里,她想深呼吸,不要让心脏跳出胸膛,免得高彬还没出手术室自己又要进去,消毒水的气味又呛得她更加紧张,心脏左右都是狂跳。舅父怕她情绪失控要陆秋这块木头疙瘩陪着她出门,但听狱警面无表情地讲高彬在监狱里被群殴到不省人事,还靠蒋千霞拦着陆秋才没有袭警。


狱警在门口站着,象征性地防止收监人员夺路而逃,蒋千霞和陆秋沉默地坐在长椅上,狱警坐下又起身,又坐下,打哈欠,转圈,大概真的过了好久,手术室的门才打开。


狱警拦着她,蒋千霞从医护的缝隙间看到了高彬没有血色的脸,蒋千霞呼出一口气,能看到脸就好,人还活着什么都好。


狱警还在坚定地阻拦她,她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合上,铁门的缝隙后面,高彬再一次消失在她视野里,留了一个医生在电梯外,狱警终于松开了手,蒋千霞冲过去,医生看着服刑人员激动的家属,往狱警那边靠了两步才敢开口:“手术很成功,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”,蒋千霞闭上眼睛,把额头靠在陆秋肩膀上,医生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考量面前一男一女与刚才手术室里伤者的关系,“在深切治疗部观察三天再看恢复情况。”


蒋千霞点点头,听上去还不算太差,“医生,他是伤到哪里了?”


医生又往狱警那边靠了一步才开口:“脏器出血”,蒋千霞歪着头听着,这不意外,“右腿膝盖和小腿粉碎性骨折,肌腱断裂,部分肌肉送医时已经坏死,有不同程度组织感染和神经损伤,目前还是尽力保腿。”


医生又向着狱警挪了一步,“有希望的。”


蒋千霞觉得医生的话难以理解,她看了一眼狱警,狱警仍然面无表情,没打算解释任何,“请问医生,尽力保腿。。是什么意思?”


“病人右腿状况比较复杂,为了病人生命安全考虑不排除截肢的可能。”


蒋千霞腿猛地一软,陆秋托住了她。


蒋千霞在长椅上回过神来,眼前狱警和医生都已经消失了,只有陆秋这块挺拔的木头无力地劝解:“医生话有希望的。”


蒋千霞听不见陆秋的声音,她脑子里塞进了太多声音,不是已经离婚了吗?高彬为什么没有洗清嫌疑出狱?医生刚才说什么,她抓了抓头发,什么坏死?那是拖了多久才有人把他送到医院?保腿?为什么医生要说他的腿?高彬可能会失去一条腿这个念头让她眩晕,她一把抓住陆秋硬邦邦的胳膊,“走,去看看高彬。”


他们站在ICU玻璃外,高彬和白床单融为一体,他闭着眼睛,睡得并不安稳,皱起的眉头隐隐地颤,他的手腕上仍然扣着手铐,被拴在床栏上。


蒋千霞刚才就开始发酸的眼睛终于流出泪来。


高彬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要受这样的苦,受这样的侮辱?


她抹掉眼泪,她笑了出来,高彬做了什么?从他们想要把高彬送进去的一刻起,就不需要高彬真的做过任何事情。而自己被这几天好日子冲昏了头,天真到什么都没有做,高彬才要来受这一切。 


陆秋听见她的笑声,“怎么了,大小姐?”

蒋千霞摇摇头,“冇嘢,高彬人没事,好事来着。”


她在外面合上手掌,她胡乱念叨神仙的名号,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耶稣基督真主安拉关二哥,高彬人没事就好,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好。


可是另一个声音按捺不住,她想,如果高彬醒过来的时候没了一条腿,她要和他说什么啊。


还好高彬向来体贴她的难处,不让她去绞尽脑汁绞碎心肝来说那些,医生过了几日告诉她恢复得比预期好得多,腿能保得住,只是高彬还没有醒。


他在发梦。


他梦到在四联帮,蒋老先生看得起他,他的日子其实不难过,他更像是蒋家人的贴身保镖,他倚在车外看向四周,想,维持治安保护市民嘛,蒋家人也是市民来着。也就是那个戏剧狂人张细伦从天而降之后,他才挨打挨得多些,不过陆秋还是爱他的,都是几天就能消退的皮肉浅苦——哪像现在——他被人踹倒在地,他认得这些面孔,原来这才是四联帮的古惑仔们真实的样子,他们很精巧地扭着他的膝盖,在关节缝狠狠地砸下去,他分不清刺痛他的是他们手里的武器,还是自己的骨头渣。


内脏剧烈地绞痛,他分不清是胃还是肝,心脏也开始疼,高彬胸口艰难地起伏,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,昏迷前身上冷热交替,小腿已经没了知觉。


他又走上了那条虚空中的路,这次他自己都笑了,抱着胳膊站在黑暗里,不是吧,又来?这一次疼痛全部消失了,没有声音问他要不要往前走,他直直地向前走,沉沉的黑暗丝毫不让他感到恐惧,他的耳边开始有风,热热的,劲劲的,像是二十来岁,在警校甩开所有人的那阵风,他只想向前走,告别卧底、审讯、毒打,经历花样繁多,苦难现世轮回。

他许愿,要么这只是梦,醒来我要回到二十岁,要么这个梦永远也不要醒了,我要一直走下去。


一个愿望都没有应验,他还是醒了,拖着在梦里被蹂躏到尽的身子醒了过来。


他睡了太久,医院的天花板白得有些刺眼。蒋千霞在他床边,一动不动地坐着,他想对他的前妻开个友好而礼貌的玩笑,嗓子哑得只能叹出一口气。


蒋千霞一把攥住了他的手,我们复婚吧。


天,人生戏剧,戏剧人生,警察,古惑仔,警察,囚犯,打人,挨打,结婚,离婚,复婚,高彬想,我到底是拿了一个什么样的剧本。


他感觉浑身都发冷,冷透了,只有手被蒋千霞握得火烧火燎。


高彬想用力把那只手抽出来,蒋千霞用的力气比他大,也许是他根本就使不出力气。


动物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,他看到了剧本的结局,他会背着罪名,在监狱里被活活打死,只有蒋千霞能救他。高彬勇敢了二十几年,还是向活下去的欲望低头了。他的灵魂飘上去,在天花板上低头看着自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,磕头如捣蒜,求你救救我,求你,求求你。


蒋千霞看到高彬闭上眼睛,点了点头,回握了自己的手。


事情走上了蒋千霞的轨道,他们又有了一张结婚证,陆秋二十四小时在高彬眼前晃来晃去, 蒋千霞忙得不见人影,但样样新剧情又都是她的影子。高彬改判无罪释放,他的上司来到他床前送递判决,慈眉善目嘘寒问暖,高彬还是低眉顺眼的样子,客套地和他对戏。高彬也复职了,高彬惊叹于大家的演技,前段时间的拷问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,这同一帮人真诚地对着他亲如兄弟,委屈地诉说自己的不得已与被蒙蔽,才会一不小心地轻轻地误伤了高督察。高彬是体面的人,他对着每一个来看他的人都微笑,都客套,都你还说那些事做什么,都大家都是公心嘛。他真想和张细伦说,喂,你不知道我天天看的戏有多精彩啊台柱先生,他叹了一口气,爱尔兰孔雀剧团的台柱先生有福气远离这一切,自己何苦要他回头。


他甚至还收到了狱中四联帮那些人的道歉信,不过他猜测这主意大概是某位长官的高见,千霞干不出这种乐子事,他连翻都没翻,塞进了垃圾桶。


在白天他又回到了高彬的样子,惟妙惟肖,但他演技再好还是演不好晚上的高彬。


无人的房间里他能听见蚂蚁啃咬皮肉的声音,啃舐一棵干枯的树,从膝盖到脚腕,脚腕到膝盖,往复来回不知停歇,夜晚咬空树心,白天长出新的皮肉,他忍不住想普罗米修斯也只是有一只鹰,这百万只蚂蚁还不如给自己一个摘干净心肝的痛快。


他整宿盯着天花板,疼痛震耳欲聋,想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,他漫无边际地乱想。


从前他想做一个好警察,被歹徒的最后一颗子弹穿过头颅,在浩园有一块墓碑,上面选一张带酒窝的照片,每年会有人摆上他喜欢的花,他的朋友会带着爱人来看他,喂,真希望躺这里的这个家伙能给bb当干爹;他的老师会带着更年轻的学生来看他,沉默很久再轻轻地说这是我的骄傲;他的同僚会摆上一支烟,燃尽了再静静地离开;被他救过的市民会来,高sir我考上啦,高sir我升职了喔,高sir我要结婚了……


自己是个失败的编剧,这样的剧情永远不会有了,他追寻的理想,要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,他厌恶的泥潭,给了他新一次的生命,黑白颠倒,他没碰过一分黑钱的时候他罪孽深重,现在他真的拿了真的用了他又高风亮节。


他出生入死这些年,复职时还不如刚入警队的大学生,然而他躺在床上这些天,反而升了个名头好听的职位,肩膀上加了一朵花,不过高彬听得懂这位子手下没有几个人,也管不了多少事,皆大欢喜。正式的消息要等到他归队才会公布,这事儿是千霞告诉他的,她终于有点空闲,搬把椅子坐在高彬床边,高彬看着她脸颊都有些陷了下去,剥橙子的手在微微发抖,高彬想要说些什么,他接过来千霞手里的橙子,剥下来的皮扔向垃圾桶,他还是高估了自己,皮落在了地上,还要千霞捡起,高彬张了张嘴又闭上,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,什么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了。


高彬不能放任脑子想太远,不然泪流得太多他会枯死在这白色的牢房,但他也不能不想,脑子被疼痛占满同样不好受,皮肉伤痕在一日日消退痕迹,只有这条腿顽固地半死不活。


高彬在床上躺着,腿上的肌肉消失得飞快,皮肉变得松荡,失去光泽。医生面无表情地捏着他的腿,同他说切掉的组织没有增生,感染没有扩散,很不错,高彬低头看着右腿的曲线变得毫无规则,有几处皮肤几乎贴到了腿骨,他猜测那底下原本是医生所说的切掉的组织。他很快乐地叹了口气,好丑。


医生一直说手术成功,恢复顺利,但迟迟没见安排高彬做康复的安排,高彬天天请教天天请示,终于医生被他磨到同意他下床,给他勒上护具,一个强壮的护士把他抱到轮椅上,推去康复室。只是走出这扇门就让高彬感到了兴奋,护士五大三粗开口却温柔得很,把他放在把杆旁,手撑住,慢慢站起来,慢些啊高生。


高彬笑着点头,站了起来,一直咬住他的疼痛小虫变成了饿鹰,重重一啄让他突然跪在了地上,护士温柔地去扶他,好像一点都不惊讶,不要着急啊先生。这点痛对高彬来讲不算什么,他只担心医生从此又要推迟康复训练,不过医生并没有说任何,只是问他下午还要不要去,高彬连忙点头,乖得像啄米小鸡。


下午他睡醒意外看到了千霞坐在床前,推过他的轮椅说要陪他,高彬有些兴奋,在走廊上扭回头去叽叽喳喳地说些废话,像个放学路上拉住妈妈的手事无巨细地讲学校一日新闻的小男孩,蒋千霞低头笑了笑,高彬开心不就得咯。


高彬幼稚地想要伪造成果给千霞看,右腿落地的时候全靠胳膊撑住把杆,还要得意地看向蒋千霞,喂,其实恢复得几快喔。


蒋千霞听到高彬喊她猛地抬头,对上高彬有些不满的脸,哦哦,我一直在看,嗯嗯,好好。


蒋千霞在想医生的话。医生中午联系了她,指着贴满了灯箱的X光片说这根肌腱,断了,这两条肌肉,切掉了一半,这个关节,碎得无可救药换了假体,这根骨头,断成了三截……医生扶了扶眼镜,“高先生这段时间一直要求复健,其实……没有这个必要。”


蒋千霞听懂了,要知足。


她回过神来,对着高彬扯出一个微笑,“好叻喔!”


医生并没有给他订什么计划,只是很温柔地让他慢慢来,痛了就休息。而疼痛全天无休,只是轻重的分别,高彬自动无视掉了后半句,在康复室里都不能满足他了,他一有点力气就围着床边,扶着墙慢慢地走,膝盖像是崩断的橡皮筋,一松开手就晃晃悠悠的让他一步跪在地上,他腿上的肌肉也不听使唤,翻身爬起来都成了一个难题。这点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,被打倒在训练场,在拳击台,在街头,在宗亲会,他早就没感觉了。


表彰的仪式来得比预想早好多,高彬再扮也扮不到行走自如,只能在轮椅里去了。一同受表彰的其他警察挺拔高大,自己在队伍里很突兀地矮了下去,上司亲切地弯腰揽住他的肩膀合影,亲自把他推上台,高彬听着台上一板一眼地讲述他的事迹,他的笑意甚至盖过了镜头和观众注视的尴尬,移花接木,乾坤挪移,没有谎言,只有错位的真相,听起来真的像是这个轮椅上的警察是因为英勇,因为坚忍,因为牺牲,才受到表彰,才破格提拔。高彬再傻也不会在此时此刻打破这一切,比起真相,精心策划的误解对所有人都好。他在台上迎着许多人的目光微笑,甚至很有余裕地想,这样着急定下时间,或许自己的残态就是效果的一部分呢。


高彬被调去了新环头,新部门。他想要在新伙计面前有个完美的开端,苦练到能丢开轮椅和拐杖,虽然看上去还是像踩着一根阴晴不定的弹簧,但高彬很满意,医生很惊喜。


新开端一切都很好,新同事尊重他这个空降的头儿,高彬很珍惜这一切,把自己手底下那并不重要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,对着每一位同事都温柔客气,他本来也是擅长和人相处的。


事情还是没有那样容易地顺利下去,风言风语顺着墙缝就传了过来,或许是无心的炫耀,或许是有意的中伤,喂,高sir个老婆,黑社会大小姐喔,不然跛仔怎么当督察。


高彬直接推开了隔间的门,注视着相谈甚欢的两个警员,一个头发已经花白了,一个刚刚入职不久,两个人僵在原地,水杯掉在地上,水珠溅到了高彬的裤脚上。高彬笑了笑,像平时一样和蔼又温柔,“档案室里不能有水,去茶水间休息完再来作业。”


他当晚一个人去了一间陌生的酒吧,要了一瓶酒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喝,医生不让他饮酒,所以他不告诉医生。他笑着想,原来自己挣扎了这么久,忍过的那些痛,抵不过别人扫一眼两个字,就把一切打回了原型。他再喝了几口,更妙的是,别人说的都是真的,是啊,如果不是千霞,跛仔怎么当督察,这个跛仔已经过忌日了。来了几个要拼桌的女孩子,高彬摆摆手,仰脖喝干了最后一点,扶着桌子起身,“不用拼,你们坐这里吧。”


他跌跌撞撞地向洗手间走去,听到身后那几个女孩子的议论声,“几靓仔喔……”,“饮咁醉,走路都不稳了”,“咩事伤心成咁……”


他的胃向来难得安稳,之前被打到出血了几次,现在更是脆弱得禁不住情绪和酒精的双重打击。高彬扶着镜子边吐边笑,他倒是挺喜欢那个女孩子的说法,自己在此时此刻的一瘸一拐看上去只是酒鬼的症状,可惜不能天天上班时饮酒,不然也是个好办法。他敲敲镜子,镜子里的人还在笑,“笑什么啊,死跛仔?”


他问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,洗手间门口的侍应生一听到声响就冲了进来,“喂喂喂!……彬哥?”


被人高马大的侍应生拎起来的高彬抬起眼皮,“你……识得我啊?”


“怎么会不认得彬哥嘛,我扶您去V姐那边坐,没摔到吧……”


高彬开始头痛,不再听他叽叽喳喳,“我不去,我走了。”


侍应生死脑筋,架着他就要往出走,还没等高彬开始佯装发怒,就听到门外传来大嗓门,“阿龙!去哪了?这边有一桌要收啊——”


高彬被阿龙提出了门外,“V姐,彬哥来了。”


高彬更头痛了。


坐在她的办公室里,周围安静了一些,高彬似乎对面前的人有点印象,是肥叔头马的女儿,也可能是联和盛哪一个小头目的妻子,他头痛得厉害,只勉强记起来一个名字。这个女人在他面前放了杯温水,高彬拿起来喝了几口,食道没那么火辣辣的,打破了安静,“我以为你还在读书喔,Vicky。”


对面的人在脑后叉起手指,靠在椅子背上,“彬哥记性真好,提前一年回了。得啦,先别问我,今晚来了都不告诉我一声?”


高彬转了转杯子,“就是不想让你知道的嘛”,他笑了笑,“你知道了肯定要告诉千霞。”


她如愿地被高彬牵着走下去,有些得意高彬话内外捧着自己和蒋千霞交情匪浅,“什么事不能让大姐知道?你别想瞒住她啊!”


高彬很像回事地压低声音,“你都知道的嘛,我在赤柱蹲了那么久,半个女仔都见不到,来酒吧看看漂亮女仔的嘛,你们酒吧靓女多的嘛,喂,体谅体谅我啦,千万别告诉千霞。”


Vicky挥挥手,装作嫌弃地看着他,“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,得了得了,看也看了,我送你回家。”


高彬赶紧摇头,“喂,你送我回去就是告诉全家我今晚来这里,就算千霞不骂我,阿昌舅父都要骂死我的。”


“至于不至于啊,他也是男人的嘛……那我给你叫车。”


Vicky扶着高彬上了的士,转身回办公室,打开了监控。她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坐在角落的高彬,低着头,自己一个人坐在小圆桌边,桌上只有一瓶酒,她往前拖时间条,原来天还没黑高彬就坐下了,一动没动地在小桌边坐了整晚,慢慢地喝干了一瓶酒,直到有几个年轻女孩子来找他搭话,他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。……什么来看漂亮女仔,还怕我告诉蒋千霞,Vicky敲了敲下巴,在讨好高彬与讨好蒋千霞之间思虑了几秒,做出了选择。


“喂,大姐……我Vicky呀,有件事我本来都应承了彬哥不要告诉你,但是越想越担心,还是……”


蒋千霞挂断电话,客套的笑容消失在脸上, Vicky是哪个她也对不上号,一本正经又邀功地说了一通高彬如何在酒吧喝了一整晚闷酒,她向来不过问高彬几点回家,高彬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,但不包括看着高彬独自苦闷,再放手说这是夫妻间的自由。


开门声响起,高彬回来了,蒋千霞坐在沙发上没动,打量着高彬, “回来了,吃饭了没?”


高彬点点头,站在门口慢条斯理地整理换下来的衣服,没有一点醉酒的样子。


蒋千霞话在嘴边转了转又咽了回去,“忙到这么晚,快休息吧。”


高彬顿了顿,他有些惊讶于千霞没有追问,也就没有说自己编好的那套借口,什么有下属要荣退摆了桌酒云云,“好,这就睡了。”


两个人很快拉了灯躺在床上,背靠着背,睁着眼睛,高彬恨自己胃不争气,白白坐了整晚,酒精却全吐了出去,现在睡意全无,烦心事一点没忘,胃还火辣辣地添乱。蒋千霞也睡不着,她还在等高彬开口,她眼睛有些发酸,她想起来高彬第一次说要娶自己就是自己喝了一晚闷酒,抱着高彬说自己好怕孤独终老好想生一打bb,那晚上趴在高彬背上哭得好开心好开心,她此刻有种冲动,想要掰过高彬肩膀问他记得不记得旧事,等他说记得然后猛地把他揽进怀里说你讲出来,把你今晚的伤心事讲给我听,她又犹豫了,回忆很不合时宜地卡在了高彬背着她的画面,他当时竟然能背着自己走上一个钟头,而现在……他正在揉着膝盖,在当下提这件事只会直直命中高彬的痛苦,她闭上眼睛,轻声说,“快睡吧。”


闭眼,睁眼,就当是全新的一天。


接下来的日子高彬倒是的确没有再听到有人传闲话,他也懒得猜是真的没有,还是已经传遍了无需再讲。他绷紧的那根弦在那一晚突然断了,没有了那个心劲儿,整日沉默,偶尔客套。这一切似乎和从前一样,一群人指控他拿黑钱,做黑警,但他回不到从前的坦荡,从前被审问多少次他没做就是没做,现在只是有一个人这样说,他的脊梁骨就迅速地塌下去,幻觉所有人都知道了始末,他就是靠着蒋千霞才能活下去,才能装模作样肩膀上又加了一朵花。他开始频繁请假去复健,并不在意会不会有人说他旷工是因为老婆拿钱买闲差,他偏执地相信,只要没人看得出他有条坏腿,就还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警察。


他的记忆变得模糊,他的身体诚实地保持疼痛和脆弱。他看着康复室镜子里的人,前额的头发被冷汗打湿,全身的肌肉都绷紧,只有右腿毫不在意他的焦虑,随心所欲地让他摔倒,跪下,躺在地上抽搐。


他曾经想过,自己其实并不适合做卧底,因为他实在不是一个容易隐身的人,即使他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做着枯燥的动作,这里的人还是很快都注意到了这个沉默的漂亮男人。这里有父母,有妻子,有丈夫,有儿女,都有各自的苦闷,他们的闲聊里开始出现了新的共同语言。

听说他是警察,从来没见他说话,腿受伤了一定对他打击很大,好可怜。

不过他老婆日日来接他,当不成差了感情还很好。

人家怎么当不成差,之前看新闻见过他的,一哥亲自表彰的喔。

……


高彬避无可避,他从警署逃出来,这里的人还要继续追着戳他脊梁骨。不过他不太在意,心情甚至在变好,他敏锐地关注着每一点进展,甚至忽略了去验证那是不是幻觉。


他今天丢开拐杖走了五十米,提前结束了自我折磨,躺在床上放松肌肉。他听到隔壁医生和千霞的声音,他还没恢复力气,使懒没有起身,歪头看着窗外。


“其实我们一直都说,高先生这个情况还能走已经是很超出预期了,现在他做复健,我们的考虑就是对他自己心态上有益处,要是说真恢复到什么程度,像是他自己的目标是和受伤前一样……这个吧,蒋小姐应该也能理解,不可能的。”


高彬撇撇嘴,千霞,你反驳他啊,自己进步这么大,这个医生只是不知道而已,千霞,你快反驳他啊!


蒋千霞的声音接着响起来,“我知道医生,他保得住这条腿已经是很不易,他能恢复成什么样子都好,有时候我看他太累……”


高彬眼前开始旋转,千霞你在说些什么啊……他恍恍惚惚地想,千霞也厌烦这一切了,她是应该好累,看着毫无希望的自己,每天花大把时间在毫无希望的事情上,是了,她应该厌烦。他闭上眼睛,听到高跟鞋的声音,开始调动情绪表演无事发生。


门打开了,高彬睁开眼睛,蒋千霞笑着走进来,“今天结束得早?”


高彬点点头,蒋千霞看出他笑得勉强,“今天累了吧”,她扳过来高彬的脸,额头上的冷汗还没有退下去,嘴唇被他咬出了一排排新旧不一的小口子,她转身坐在床上,揽住高彬的腰,靠在他背上。 


蒋千霞感受得到高彬肌肉微弱的颤抖,她的心脏酸酸的,为了高彬承受的绵长的苦痛,她突然想要坦诚一次,“没关系,没关系,你不要太累,什么样子都好。”


高彬闭上眼睛,他用力吞咽下去,咀嚼这是失望还是厌弃,总之他不想再给千霞增加负担了,他的肩膀塌下去,回身贴上千霞的额头,“好啊,还是千霞心疼我”,他把手递给千霞,“扶我一把,走咯。”


回家的路上他扭头看着窗外,一大半的路是过海。桥上车行缓慢,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里,他看着桥边的围栏,沿海公路上,他打量着从车道到海水的距离,他很失落地发现,围栏他跨不过,从车道到海边竟然要走两百米,他走五十米就要躺在地上,现在连跳海都是一个梦想。


他越来越睡不着了,他希望他能梦到自己走进海水里,但梦里总是警校的老师很疑惑地看向他,是同僚站在背后围成一圈,是千霞抱着他说高彬,我的高彬,你为什么会这样啊。


高彬在又一个夜晚对着蒋千霞说,我们分开睡吧。


灯光暗暗的,蒋千霞的眼睛里是幽幽的水光,一把抱住他,不行。


高彬闭上眼睛,好,那我睡了。他眼前的蒋千霞好像圣母,背后是台灯加冕的光环,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向一个孱弱的婴儿。他笑了笑,他一直知道,千霞很善良,单纯,要替不相干的人作出补偿,另一个声音粗暴地打断,不,这是爱,这是因为她和你相爱,好——这是爱啊,高彬。


第二天蒋千霞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热,也许是从高彬入狱到现在压了太多的火气,终于透过皮肉散出来。高彬睁眼正看见千霞自己扶着桌子倒水,水流晃得厉害,他赶紧翻身下床,没醒过来的腿一拖一拖的显得好滑稽,他自然地像从前那样,让千霞躺回床上,自己塞严实被角,转身去外间拿药。药箱放在底柜,高彬蹲下去拿,忘了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腿,合不来的碎骨戳刺疲软的神经,触电一般的疼痛直冲天灵盖,他失去了平衡,倒在了地上。他下意识要抓住点什么,却只是扯掉了柜子上的围布,药箱摔成了两半,药片洒了一地,绷带咕噜咕噜滚出了长长的一溜,他扶着柜子想站起来,他的腿还在发抖,使不上力气,他眼前还在发黑,伸手胡乱去摸有没有什么能撑着他爬起来,他摸到了千霞发热的手。


动静不小,蒋千霞听到了声音走过来,她走路还有些打颤,扶不起高彬,她把高彬的脑袋揽在怀里,她想说点什么逗逗他,头脑发热,一片空白,低头看到高彬在流泪,好皮相没有一点光亮,眼泪蜿蜒流进衣领。


“摔疼了?让我看看摔哪儿了?”


她第一次见到高彬哭,他早该哭的。


医生曾经和蒋千霞说担心高彬的精神状态,“看上去太稳定了”,医生摇摇头,“家属看好他”。


蒋千霞绕开他的腿,握住高彬有些发凉的手,高彬又露出酒窝来,“没,看你这么紧张我,怪感动的。”


他们两个没有起身,就这样靠着。蒋千霞攥住了高彬的手,高彬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,他看着满地狼藉,他不想接受,可是从来不需要他想或是不想,他一直被推着走,从前他跑得那么快,是这样,现在他跑不动了,还是这样。


也许改剧本的人没有好下场,他松下劲来,彻彻底底地躺在千霞怀里,高彬,你要接受咯,你还有这么货真价实的怜悯,超越现实的善良,不谙世事的同情,你的剧本要这样才能走下去,这是爱,这是因为她和你相爱,好——这是爱啊,高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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